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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 千重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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眾人尋聲而去,只見一個散發赤足的玉面少年抄著手慵懶地靠在殿前撐天柱上,嘴裏嚼著半根野草,微閉的雙眼隱在額前細碎的發絲後面。

著一襲赤焰廣袖長袍,紅得驚心動魄,腰上玉帶松松垮垮系了兩圈,繩尾處結了個蟠龍扣,隨雙魚佩一道垂在腿側。背後鋪散開的暗棕色長發,在灼灼華光下竟泛著粼粼波光。

少靈犀初來上界,每一個人都素未謀面,自然不認得這位紅衣少年郎是何方神聖,只好跑回去問問伯遇:“你可識得此人是誰?”

伯遇受寵若驚,連忙退開兩步,故作輕松道:“這麽明顯你還看不出來?四界中只有一人長著暗棕色長發,愛穿一身紅衣,東海小龍王——沈洲。”

沈洲伸了個懶腰,把嚼碎的草屑啐了一地,方才悠悠睜眼。

人不可貌相,神魔亦不可。

看他打扮地妖冶攝魂,風流有餘,像個浪子,不曾想眼底竟藏著出鞘利刃。不止,他眼裏還有山河溝壑,翻湧的滔滔駭浪裹挾著鐵馬冰河,波瀾壯闊。

俗話說這光腳的不怕穿鞋的,沈洲就是個好例子。傳聞他是天賦命格,出生便是人形,是公認的下一任四海之主。尚未成年,修為已破九重天境界,擅治江河,獵殺海妖。

但年少得志,多少有些桀驁不馴。只要是他看不順眼的人,不出三日,都會被收拾得服服帖帖。當然,手段也不會太仁慈,有鼻青臉腫的,有缺胳膊少腿的,也有生不如死的,各有各的慘法。

這場初級的鬥武本就不出彩,全仗著雙方盛名吊足人的胃口,被沈洲這麽一打岔,大家更是興致寥寥,又怕耽誤了拜謁的時辰,便各自散去了。

經此一事,大家更是放了十萬個心,這魔君的女兒連顆像樣的丹元都沒有,何談威脅四界一說。

瑾瑜又拉著少靈犀叮囑了兩句,離開前順勢將竹枝接了回去,兩截斷裂的竹節牢牢連在了一起,恢覆如初。還瞬間長出了幾片青翠欲滴的新葉,令人稱奇。

少靈犀眼前一亮:僅隨手一扔便可使枯木逢春,著實新鮮。比武前,她以為師姐是個疾言厲色的主,要刁難自己。但將才瑾瑜言談間溫和有禮,謙卑和善,大抵是個好相處的人。

行進間,聽伯遇講地天花亂墜,都快把沈洲捧到天上去了,少靈犀有些納悶,:“嘶……這有什麽好神氣的,凡是打娘胎出來的誰不是人形。”

伯遇驟然得知她的身份,一時半會兒還端著三分敬意。尷尬又不失禮貌地回答道:“神龍族可不同,它們是……是……蛋。”

少靈犀掐著腰,陷入沈思:“只聽得那鐘山燭龍氏是以蛋孵化後代,沒想到這水產神祇也是如此。”

伯遇聽到“水產”二字,憋著笑回了一句:“龍就是龍,分什麽高低貴賤。”

少靈犀隨著眾仙僚入殿,匆忙間不忘爭口舌之利:“雖說是同祖同源,但戰神一脈和四海水神豈能混淆,你的臉頰和腳底還都是親生的,你也一視同仁,共用一盆清水洗,一張錦帕擦嗎?”說罷拂袖轉身離去。

好個伶牙俐齒的少君,伯遇楞在原地,竟無言反駁,急地舌頭像打了死結:“謬論!簡直謬論!”

這下就只剩下半分敬意了。

伯遇也明白了,神諭碑上的人物斷不能一概而論,有的人是華清池邊高潔的聖蓮,多看一眼都是褻瀆。而有的人就是尋常泥塘裏的荷花,平易近人多了……

這個沈洲非同尋常,少靈犀暗自揣度。

這個朋友不容小覷,伯遇也悄悄腹誹。

千重闕內,肅然無聲。所有人都在安靜地等著司禮星君天策宣讀名錄。

四界禮法雖說不上是千篇一律,但也是大同小異,該有的步驟只多不少,有一兩個例子作為前車之鑒,大家也就無師自通了。

剛開始都進行地很順利,大家流水似地上前去,又流水似地退回來。但就有這麽一個人,直挺挺地杵在那兒,說什麽也不肯行禮。

這人啊就像窯爐裏燒出的瓷器,總有那麽一兩茬能趕上窯變,生出些獨一無二的釉色。而沈洲就是這樣與眾不同的存在。

天策站在大殿中央有些尷尬,瞅著天師也並無指示,憑著自己幾萬年的道行,硬著頭皮,清了清嗓子道:“海神之子沈洲,於紫微垣謁見天師,遵長幼師徒之序,理應行叩拜大禮。”

天師乃是老一任的尊神,這些年大多待在十方崖上參禪悟道,避世不出,威望大不如從前。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,好歹是統禦過天地的人物,受晚輩兩拜也是理所應當的。

殿上人多嘈雜,竊竊私語的內容無非是來者不善,小小年紀太過狂妄。莫說晚輩後生,就算是各路帝君天神見了天師都要行禮,這小龍王竟敢如此放肆。

沈洲也不慌張,昂首挺胸直視天師,悠悠地給出自己的解釋:“天地懷德,父母有恩,自然受得起我彎腰屈膝叩拜。若四界眾生平等,天師也不例外,何必跪來跪去,徒增諸多麻煩。”

又是一片嘩然,一些文縐縐的仙們遇見平日裏不曾見過的風骨,竟都轉了念頭,有些傾慕之色。

還真是墻頭草,兩邊倒。

少靈犀在心裏嘖嘖稱讚道:好家夥,有志氣。借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頂撞長輩。果然,沒有實力的人,還是低頭做事、踏實做人比較穩妥。

:“這……”這廂天策星君站不住了,手汗都快浸到名冊裏面去了,可見內心很覆雜。

南巍慈眉善目,擺擺手示意天策退居階下,和顏悅色道:“罷了,不強人所難。”

這聲音蒼勁有力、威嚴莊重,盤旋回繞在肅穆的大殿上,多幾分空靈幽邃。像是千裏之外傳來的回響,像是近在耳畔的低語,讓人分辨不出究竟出自哪裏。明明是這四界最老資格的人,卻也是最謙遜和慈悲的。

待到禮畢後,眾人才陸陸續續站了起來,天師南巍繼而說道:“紫微垣規矩不多,禁令有三:其一任何人不得在非試煉期進入三更沼澤,其二任何人不得靠近星宿海半步,其三便是請諸位謹記前兩條。”

南巍身上那股子通透的禪意總是如影隨形,再普通不過的詞句從他嘴裏說出來,都別有韻味,令人心神爽朗。

當今世道,習慣於以講話的篇幅長短、節奏快慢來定位神仙的階品。像天帝那種等級的老仙最喜小題大做,長篇大論,且十分講究一句一斷,一詞一頓。拖拖拉拉下來總要兩三個時辰才能完事。究其重點,也不過是“何時施雲布雨,何時春去秋來”這等瑣事。

天師這樣的至尊神明覺悟就是高,才不管這些長短快慢,也不會刻意端起架子來彰顯自己的地位。他當真只說了三點,簡明扼要,以偏概全。他講得輕松,大家也聽得舒心。

這時一血氣方剛的紫衣黑臉小仙跳出來做了個總結:“也就是說除這兩條外,令無禁止即可為嘛。天師這兒還真是開明,沒有條條款款,能自由自在地吸點兒日月精華延年益壽,比我在竈神老爺手下燒火可強多了。我啊,定要考上神職,賴在這兒不走了。”

原來是竈神的燒火棍小廝,著實可愛,逗得滿堂大笑,意外地解了將才尷尬的局面。

南巍和藹道:“不錯。這紫衣小兒郎長得十分俊俏,只是柴火把臉熏得有些黑,配紫衣使面色愈發暗淡深沈啊,回頭定要讓竈神給你做身新衣裳。”

少靈犀思忖著這天師也是個爽快的神仙,和道聽途說的有些出入。如此位高權重的人卻不擺架子,肯放低姿態體恤後輩,還會說上兩句無傷大雅的玩笑話,實在難得。

她本以為南巍會單獨扣下她,聊聊神諭碑的事,畢竟機會難得。沒想到南巍並無此意,而是一視同仁,全部打發走了,誰也沒留。

少靈犀和伯遇一道出了千重闕,回頭遙遙一望,卻看見天師仍舊端端正正坐在那兒,尚未離開,:“咱們都走了,天師怎麽還不走?是要放飯嗎?”

少靈犀可能忘了,神仙只靠一口仙氣吊著,是不用進食的。

伯遇生怕別人在下階梯時踩臟了自己的衣服,兢兢業業地提著衣擺道:“聽我師尊說,前些日子蓬萊山地仙覲見,說要送島上近年來唯一得道生靈前來開蒙。天師允了那老頭兒,那姑娘今日便到。可能是要等那位姍姍來遲的姑娘吧。”

:“原來如此。”

頭一日的事情頗多,自然不會就地解散,拜謁之後還有很多流程要走。

為了方便管理,也為了保障學子的人身安全,千重闕會依據武力值對新來的學子們進行分級,不同等級的學子分別安置於不同的宮中。

故而所有人必須前往三更沼澤參加定階試煉。

沼澤的入口處循環滾動著一串文字:“端正考風,嚴肅考紀,賽出風格,賽出水平”,“人易我易,我不大意,人難我難,我不怕難”,“認認真真試煉,坦坦蕩蕩做人”。

少靈犀眉頭緊鎖,不知作何言語,:“這些標語……會不會有些俗氣了。”

伯遇則高舉手肘,興致勃勃道:“這場定階試煉也是要算進考核榜的,一定要重視起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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